少我 民国 第九章
第九章 桃花源记
这几日少爷总在念书，书里的内容晦涩难懂， 其实也不算太难懂，只是龙少爷不明白。毕竟十来岁就被送出国喝洋墨水的小洋鬼子，对着少爷线抄本上的之乎者也不明白也是正常。
今日一来刘府，少爷又坐在达子香下，背靠着靠椅，轻摇着，脚下还一点一点的点着地翘起的脚撩起一角的长衫露出一小截儿纤细的脚腕来，眼睛却是看着书，目不转睛。
“少爷今天看得什么书？”
看着龙傲天来了，刘少爷赶紧放下脚，撩下衣角，坐得端端正正的。龙傲天看他端正乖巧的模样，忍不住感叹，刘家家教真是好，小少爷倒像个大家闺秀。
“桃花源记。”少爷冲他摇摇手上的册本“看着玩儿罢了。”
其实按照规矩，未婚的夫妇婚前不当见面的，只是他俩不比寻常夫妻，刘老爷又起心让他们多接触培养感情，也是让龙傲天提前接洽生意，所以龙傲天反而是每天都来。
“我是不懂这些的。”这话不假，龙傲天虽是上过学堂，只是那段时间母亲身体不好，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是没多久就被送出了国。所以说是对古文书籍一窍不通也是可以的“少爷教我？”
刘波一字一句的同他讲了。其实少爷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结结巴巴的，说到难处还抬头去看逗逗，等到逗逗点头才继续讲下去。少爷讲得坑坑巴巴，龙傲天倒是听得认真。只听到“未果寻病终。”少爷叹了口气“这样一片桃花源，哪里会有的呢？”
“桃花源我未曾听说，倒是听我母亲说过江南。”龙傲天替少爷合上书“母亲说江南濛濛的烟雨，雨水落在水面上绽开一圈圈涟漪，有一处酒家，老板最拿手的便是杏花酿，酒香能从巷口飘到巷尾，江南多文人，拈来落花佐花，落笔也有血有肉。水乡的姑娘吴侬软语唱着的小曲儿都泛着雨气……”低头就看见少爷捧着圆乎乎的脸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戳戳他“我母亲是江南人士，后来才跟着我父亲来了鞍山。”
“烟雨蒙蒙好景，杏花酒酿好饮。檐下乳燕成曲，临水落花涟漪。春至漫天飞絮，姑娘低声细语”少爷感叹“江南就是桃花源呐？”
“哟，少爷还会写诗呢。”一旁做着针线活的逗逗揶揄，她手上正在缝制一件中衫，那么宽大的袖口腰身，不用猜都知道给谁。
“什么诗呐？顶多算个打油诗。”虽是这么说着，刘少爷面上的骄傲还是显露了出来。
“那少爷也很厉害了”龙傲天为着少爷的出口成章吃了一惊但还是开口纠正道“江南就是江南，不是桃花源。”
“那还是和东北还是不同的。”突然的少爷嘴里多了两分执拗。
“江南和东北很不同的。”想到母亲辗转半生没能回去的故乡，龙傲天张张嘴想要开口。
少爷你想去江南看看吗？
“傲天你想去江南看看吗？”出口的竟然是少爷的声音。
“少爷江南很远的”龙傲天压制住笑意。
“能有多远？那我们就坐车去。”少爷声音透着些脆性“我们到奉天去也是坐车的”。
旁边的逗逗嗤笑出声，看着自家少爷简直头顶都在冒傻气。但是那个有些迟缓但是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会带你去看江南的！傲天！我一定会的。”
“嗯，我相信少爷。”龙傲天只觉得嗓子发痒，最后只挤出来这么几个字来。刘家的傻少爷啊总是不会教他失望，每次都能给他新的惊喜。
从刘府出来，龙傲天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回了家，便躺上了，却没睡着，龙傲天眼睛半合着想着整个刘府如珠如宝的少爷，
想着：他好像从不生气，就像他从不忧愁，不痛苦，不悔恨。
这样的人会是傻子吗？还是红尘世外的旁观者？他又为何来到这里？
突然的龙傲天又做起了那个纠缠半生，晦涩难明的梦境。年少时他总是做梦，梦到他跪在龙家的祠堂，昏黄的光打在母亲久病苍白的脸上，周围都是龙家先人的牌位，在夜色里透着些阴森恐怖来，母亲对他说让他走，不要回来。后来他又梦到后院那口井，幽黑的井口在月色下透着寒光。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是，这次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对他说
：跟我走。
夜色里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是能隐约看见来人比自己稍矮了些。你是谁，我们去哪？龙傲天问。这人没有回答，龙傲天却突然明白了过来开口“我们去桃花源，还是江南？少爷。”
那人的面目就清晰起来，圆圆的脸儿，圆圆的眼儿，跑起来有些气喘，衣服下摆有些凌乱露出一截儿纤细的脚腕来，嘴角还是从来都落不下去的微笑。
去哪都行，傲天，我们去哪都可以。
龙傲天突然就醒了过来，脸上干燥得很，他没有哭，第一次，他梦到了母亲，梦到了那口井他没有哭。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悄然无声地踏进了他的命运在时间的背后兴致勃勃地窥探着他无数个未来的可能。
龙傲天叹了口气，少爷不是傻子，是天道给予世间的厚礼。大概是对他过往挣扎苦难的馈赠。
母亲你回不去的江南，我会带他去看的。
不是，他会带我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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